春末夏初,正是日朗天青,烟霞蒸蔚的时令。
江城的三月末尾更是鸟鸣花树,风动香浮,樱花盛开的好时节。
如果这是安稳年代,江南念可能会着一袭华衣携美闲庭漫步。
她是极爱江南春末的春色如许,可随意在园子里散步赏景。
如今目之所及,还是旧时风物,倒令众人有回到离家赴江城抗敌前的错觉。
她正出神,依稀有声音断续传来,“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,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。
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,敌血飞溅石榴裙。
有生之日责当尽,寸土怎能够属于他人!番邦小丑何足论,我一剑定乾坤。”
她寻声看过去,见身侧不远处连绵一片花墙,开得热闹似锦的粉色樱花欺墙而下,密密稠稠的花枝竟遮了大半的墙面。
花墙下临时搭建的戏台子上,春光里,立着个戏服花旦身段娇软,声如鹂莺,动听悦耳。
一曲穆桂英挂帅,唱得豪气冲天,座下众人拍手叫好士气大增。
那人臂弯垂下的水袖,在春风里盈盈翻飞,风歇间,便也乖觉落下,随身起附。
那华丽戏服衣裳舞成一朵花,惊落一地云霞粉樱。
见她驻足聆听,专管此务的人赶紧上前为她解释一番。
“大人,这是前几日报备过的慰问演出。这些戏班子都是自愿过来的,还捐助了不少物资。”
“大人,可要坐下听听。位置已以您留好,这边请。”
江南念微微颔首,顺势走了过去。
她接手江城,治下一堆堂报公文、吏员省察、刑名公案、农桑漕运、经市税政……
事无巨细,虽无须她细微处经手,却也要做到总揽全局,了然于胸。
她也算年少得志放弃了儿女情长选择了一方天地,不惮辛勤投身青云之路,亦有经世济民的抱负。
浸淫官场十年余,懂得独善其身的可贵,却也难免与之周旋,既同流合污其中,又若即若离之外。
觥觚交错,从来就是官场生涯的一部分,谁都免不了。
但是,江南念有选择,有坚持。
原本就已推辞了此事,今日无意间走至此地便落坐在为她而留的位置。
第一排正听着戏的人拉着她闲聊了几句。
那人一向大大咧咧,和她也直来直往。语气豪爽大气,“大妹子,你不是说不来吗?咋又来了,话说回来这花旦唱得可真不耐。”
一侧的人心里暗自吐槽:那可不,台上的旦角儿可是咱家大人的美人儿。
江南念将白瓷盖碗端起,轻嗅后才慢慢呷一口,方道:“春日美景不可辜负,可何况台上还有个大美人。”
那人将戏目单递予她,示意江南念也看一看。
他随口便道:“我管她美不美,我更喜欢那句番邦小丑何足论,我一剑定乾坤。”
江南念随意的扫了一眼单目,便放下语气有些怅然:“可惜他们来迟了,李兄他们也见识不到湘地花旦的美。”
这人侧目望来,有些诧异,“难不成这大美人还是大人你的旧相识?”
江南念淡淡道:“他就是陈皮那混小子的师傅,名震江南几省的二月红是也。从前他一票难求,今日便宜我们了。”
那人听后,琢磨了一番,连连点头称赞:““妹子你眼光真不错,确实比陈皮那小子有风情。”
锣鼓声又起,那一折咿咿呀呀的戏又是演尽了离合;他将那乡间草台的戏唱着唱着,唱遍了桨声灯影,唱遍了山河天地,唱出了一折瑰丽。
是呀,从去年春末熬到了今年春末。
一年时间,好似已经过了一辈子一样。
有的人永远留在了寒冬,有的人尸骨无存。
有的人与敌人同归于尽,有的人死前喊着娘,心里念着故里那碗再也吃不到的饺子。
昨日谈笑风生的人,今日可能已经命丧黄泉。
戏台上的二月红唱着唱着,转身回眸那一年未见的女子就这么入了他的世界。
她瘦了,却更有威仪了。
她身上的煞气比张大佛爷的还要深重,她的眼眸古井无波,再温柔的春风好似也吹不开一点涟漪。
曾经他最喜为她梳理那头长长的乌发,也不见了。
一曲毕,就有专人来请她上台致辞。
江南念正了衣冠,正步走至台上严肃的看了一眼台下的将士。
随之手中利剑出鞘,厉声道:“好一句,有生之日责当尽,寸土怎能够属于他人!番邦小丑何足论,我一剑定乾坤。”
“江山不负英雄泪,且把利剑破长空。”
“青山处处埋忠骨,何须马革裹尸还。望诸君共勉,来日同饮庆功酒。”